“臣闻鄙语曰:‘见兔而顾犬,未为晚也;亡羊而补牢,未为迟也。’臣闻昔汤、武以百里昌,桀、纣以天下亡。今楚国虽小,绝长续短,犹以数千里,岂特百里哉?
“王独不见夫蜻蛉乎?六足四翼,飞翔乎天地之间,俛啄蚊虻而食之,仰承甘露而饮之,自以为无患,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五尺童子,方将调铅胶丝,加己乎四仞之上,而下为蝼蚁食也。
夫蜻蛉其小者也,黄雀因是以。俯噣白粒,仰栖茂树,鼓翅奋翼。自以为无患,与人无争也;不知夫公子王孙,左挟弹,右摄丸,将加己乎十仞之上,以其类为招。昼游乎茂树,夕调乎酸咸,倏忽之间,坠于公子之手。
“夫雀其小者也,黄鹄因是以。游于江海,淹乎大沼,府噣(鱼卷)鲤,仰啮陵衡,奋其六翮,而凌清风,飘摇乎高翔,自以为无患,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射者,方将修其碆卢,治其矰缴,将加己乎百仞之上。被礛磻,引微缴,折清风而抎矣。故昼游乎江河,夕调乎鼎鼐。
“夫黄鹄其小者也,蔡灵侯之事因是以。南游乎高陂,北陵乎巫山,饮茹溪流,食湘波之鱼,左抱幼妾,右拥嬖女,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,而不以国家为事。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,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。
“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,君王之事因是以。左州侯,右夏侯,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,饭封禄之粟,而戴方府之金,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,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。不知夫穣侯方受命乎秦王,填黾塞之内,而投己乎黾塞之外。”
我聽俗語說:“看到兔子後,才想到呼喚獵犬捕捉。也不算太晚。在一些羊逃跑之後,立即去補修羊圈,也還不算太遲”。我過去聽說湯王,武王。起初隻有一百多裡的地方,而能夠興盛起來;桀、纣有了天下,而免不了要滅亡。今楚國的地方雖然小,但是截長補短,一共算起來,還有好幾千裡,何止一百裡呢?
大王您難道沒看見蜻蜓麼?六隻腳,四隻翼,在天地之間盤旋飛翔,俯身捉食蚊、虻,仰頭承飲甘露,它自己以為沒有災難,與哪個也不相争了。可是沒想到那五尺高的小孩子,正要調好黏糖,粘在絲繩上,加在它身上,将它從空中粘下來,給螞蟻吃了。
蜻蜓的事還是其中的小事啊,黃雀也是這樣。向下啄食米粒,向上栖息在樹上,展翅奮飛,它自己以為沒有災難,與哪個也不相争了。可是沒想到那王孫公子,左手拿着彈弓,右手按上彈丸,拉緊弓弦,要在很高的地方射擊它,正把黃雀的頸作為彈射的目标。白天還在樹上遊玩,晚上被人加上酸醎的作料做成菜肴了。頃刻間就落到了公子手裡。方将調饴膠絲
黃雀的遭遇還是其中的小事啊,天鵝也是這樣。它在江、海遨遊,在大水池邊停留休息,低頭啄食水中的鰋、鯉,擡頭吃菱角和水草,舉起它的翅膀,駕着清風,在空中安詳高飛,它自己以為沒有災難,與哪個也不相争了。可是沒想到那射手正準備他石制的箭頭和黑弓,整治他系有生絲線的箭,要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射擊它,它帶着銳利的青石做成的箭頭,拖着箭上的細絲繩,在清風中翻轉了一下身子就掉下來了。因此,白天在江湖中遨遊,晚上就放在鼎鼐中烹調了。
天鵝的遭遇還是其中的小事啊,蔡靈侯也是這樣。他南遊高丘,北登巫山,在茹溪河畔飲馬,吃湘江的鮮魚。他左手抱着年輕的愛妾,右手摟着心愛的美女,和她們一起奔馳在高蔡的路上,而不把國家的安危當作正事。可是沒想到子發正從楚王那裡接受了攻打蔡國的命令,最後他自己被紅繩拴上去見楚王。
蔡靈侯的遭遇還是其中的小事啊,君王也是這樣。左邊有州侯,右邊有夏侯,辇車後面還跟着鄢陵君和壽靈君,吃着由封邑進奉來的糧食,載着四方府庫所供納的金銀,和他們一起駕着車子奔馳在雲夢的路上,而不把天下國家的安危當作正事,沒想到穰侯魏冉正從秦王那裡接受了攻打楚國的命令,陳兵在黾塞(河南省平靖關)之内,而把自己驅逐在黾塞(河南省平靖關)之外了。”
(1)該文節選自《戰國策·楚策四》。莊辛,楚臣,楚莊王的後代。楚襄王,即楚頃襄王,名橫,懷王之子,懷王被騙死在秦國,襄王繼位,“淫逸侈靡,不顧國政”,莊辛于是進谏。幸臣:君主寵愛的臣子。
(2)蜻蛉:即蜻蜓。
(3)饴:糖漿,粘汁。
(4)加:加害。仞:八尺,或說七尺。
(5)黃雀因是以:因,猶。是,此。以,通“已”,語助詞。因是以:仍然是這樣啊。即不以蜻蜓為鑒。
(6)噣:同“啄”。白粒:米。
(7)以其類為招:類,同類。招,招誘,即靶子,自身成為射擊的目标。
(8)調乎酸鹹:用酸鹹調味,指被烹煮。
(9)“倏忽”二句,清王念孫認為是“後人妄加”的。
(10)黃鹄:俗名天鵝。
(11)衡:通“蘅”,水草。
(12)六翮(hé):翅膀。翮,本指羽毛的莖,代指鳥翼。
(13)碆(bō)盧:石鍵。即石制箭頭。盧:上了黑漆的弓。
(14)矰(zēng)繳(zhuó):捕鳥的用具。
(15)礛磻:被:遭,受。礛:鋒利。磻:同“碆”,石镞。
(16)抎(yǔn):同“隕”,墜落。
(17)鼎:古代燒煮食物的器具。鼐(nài):大型的鼎。
(18)蔡靈侯:蔡國的國君,名班公元前53年被楚靈王誘殺。蔡國在今河南省上蔡縣。
(19)茹溪:源出巫山,在四川省巫山縣以北。
(20)高蔡:上蔡。
(21)子發:楚大夫。
(22)穣侯:魏冉,秦昭王舅父封于穰。
(23)秦王:指秦昭王。
(24)這兩句說,秦國将要用重兵進攻黾塞以南,把楚王俘虜送到黾塞以北卻秦國去。
(25)黾塞:在今河南信陽縣西南平靖關,當時是楚國北部的要塞。所以黾塞之内是指楚國境内,黾塞之外是指秦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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